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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容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散着两条辫子,辛辛苦苦编好的凤尾结发带不见了。

被子褥子、床上床下翻来覆去找了个遍,也没找到。

扶雪见她还不死心,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寻寻觅觅,无奈劝道,“许是被咳借走了,公主歇歇,也许明日你转个身它便出现在桌上了。”

发带而已,容温不见得真有多看重,她这般不厌其烦的寻,泰半原因还是想给自己找些事做。

先前班第告知的那番关于归化城危矣的话,多多少少让她不安了。

“借走”容温第一反应怀疑班第趁她睡着偷她东西,无意间对上扶雪那避讳的眼神,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莞尔道,“你也信鬼神”

偶尔东西忽然寻不到,又忽然出现,许多人便会说这东西是被鬼神借走稀罕完了,又还回来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扶雪笑道,“在世人眼中,这坐落银佛圣寺的归化城与西藏朝佛圣地一般神圣,到了这地界,多信一分也是好的。”

容温笑笑,歇了继续寻发带的心思,“对了,樱晓这几日,可有说要见我”

“没有。”扶雪摇头,“公主不许有人对她用刑,只是关在屋子里。她没受皮肉之苦,如何会服软求饶。”

容温不置可否,面朝那本归化城地方志怔神片刻后,眼中有狐疑一闪而过,示意扶雪去把樱晓带上来。

昔日熟悉的主仆不过几日未见,再见却恍若隔世。

樱晓定定望向慵懒倚在圈椅里的容温,她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连发髻都懒得绾,只静坐在那里,却自成一派矜贵尔雅。

无端的,令人自惭形秽。

近些年,这幅情景樱晓见多了,却是第一次坦坦荡荡展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情绪嫉妒。

“公主可还记得,当年我与桃知第一次被嬷嬷送进寿康宫偏殿伺候你时,你在做什么。”樱晓站在门槛边,天际残阳泼洒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格外窄长。

容温盯着地砖上的暗影,恍然间像回到了寿康宫那间背光的偏殿,不确定道,“抄经诵佛”

她幼时因萨满批命,道,“命格贵重,有利皇嗣”,才被抱养进宫养育的。

为此,不少宫人在背后戏谑她为送子娃娃。

后来宫中皇嗣果真遂人愿昌茂了起来,她这失去效用,又占了皇帝长女名头的送子娃娃,处境也日益尴尬起来。

宫中是惯会捧高踩低的地方,反正,越是往后,她的日子越发过得江河日下。经常有奴才借着宫中养孩子不宜过饱,不宜过暖的规矩,克扣她的份例。

为此,她无师自通学会了投太后所好,引其为靠山。

太后爱礼佛,她便风雨无阻的去寿康宫的长乐敷华殿陪太后诵经,敬孝心。跪到膝盖淤青,晚上回来还要点灯熬夜抄佛经。

以至于一提起幼时的寿康宫,她便想到抄不完的经、诵不完的佛。

“不对,是偷偷在调都夷香。因为公主无意在贵妃处看了本名为洞冥记的杂书,书上说,都夷香香如枣核,吃了不会饿。”

樱晓勾唇,笑意几多讥嘲,“当时我便在想,皇室公主,也不过如此,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这几日被关在暗室里,樱晓无数次反思,自己为何会那般轻易出卖主子。

因为黄白之物因为主子冷落苛责因为桃知被逐,唇亡齿寒因为主子行事悖逆,恐牵连己身

都是,又都不是。

直到她无意间想起第一次入寿康宫,见到容温时的情形。

七八岁的小公主,模样生得倒是不错,但瘦瘦小小,面色惨白,整个人透着风能吹倒的孱弱。

明明是乍暖还寒倒春潮的冻人天,却只能穿件单薄袄子,缩在半灭的火炉旁,弄什么传说中能填饱肚子的都夷香。

天真又可怜,毫无身为一国公主的尊贵派头可言。

樱晓想,她的不屑与轻狂,大概是在初入宫时便种下了。

乃至于后来,小公主渐渐长大,褪去一身孱弱天真,出落得清丽婉约又聪慧机敏时,她仍下意识把她当做昔年任人轻贱的小公主看待。

所以,冷眼看着公主自出嫁之后,似拭干净了积尘的明珠。

一日比一日耀目,一日比一日主意大,甚至敢公然违背皇室,与些粗鲁不通礼数的蒙古人沆瀣一气,远不如从前依赖信任她时。她第一反应不是害怕反省,而是愤怒怨怼。

也顺便唤醒了,压抑在她心内多年的不屑轻狂。

明明是个父不疼母不爱,毫无依靠的可怜虫。为何能一朝咸鱼翻身,光鲜美好,不就是比她多个公主身份吗。

魏昇使人暗地里接触她欲对公主不利时,她也曾犹豫过。

但所有的犹豫,都抵不过她把人交给魏昇那一瞬间,打心眼儿里升起的畅快与安心。

可怜虫,都应留在泥淖里。

谁都不可以先爬出去。

容温冷淡注视樱晓变幻莫测的面孔,看她惧、看她怒、看她恨、看她怨、看她

这许多种情绪里,唯独没有一个悔字。

容温指尖微颤,目色微不可察暗了暗,突兀开口,“你怨恨我。”

樱晓被关这几日,非但没有反省,倒是引出了一身潜藏戾气。闻言,颇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理直气壮冷笑起来。

“是,我恨你虚伪。譬如现在,你明明恨不得将我抽筋剥皮,以偿你受过的屈辱。却偏要在这里与我忆往昔、论情分,故作大度,粉饰仁善名声。”

扶雪没有一竖,厉声呵斥,“少胡乱攀扯,分明是你先提起从前,想以此哄公主心软,从而脱身。”

容温八风不动,示意扶雪退下别激动,淡淡道,“让她继续说。”

“说便说,反正我已是在阎王爷那里挂了名号的,能临死前撕破你这层假仁假义的皮,也算痛快。”

早在得知容温被活着寻回时,樱晓便做好了随时身首异处的准备,遂声嘶力竭指责道。

“你为了讨好那些粗鄙的蒙古人,不惜毒害生父,悖逆养父。你是有身份的公主,自然不惧选择,除非京中下旨,否则谁都奈何不了你。

可你何曾想过我们这些千里迢迢随你陪嫁入蒙的人我们包衣出身,命如草芥,若因你一言之过,京中起了杀鸡儆猴的心思,只需随口交代一句,我们便得身首异处,埋骨他乡。”

“此时距恭亲王狼狈返京已月余,秋后问罪也责不到你头上。”容温轻描淡写,“顶着脑袋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没意思了,换一个罢。”

樱晓一呆,隐隐觉得自己方才那番酝酿许久的指责,在镇定自如的容温面前,像小孩过家家的无理取闹,脸一黑,嗓音越发尖锐。

“还有,你可是一直在记恨当初在通榆城外,送嫁队伍遭遇袭击之时,我与桃知两个弱女子,没在刀光剑影里舍命去护你”

樱晓猛地上前一步,咬牙切齿,“所以,你待我们日益冷淡,要求也越发严苛。桃知不过是无心之失,无意助了二福晋一把,让你写给额驸的信落到了端敏长公主手上。你便毫不顾及旧情,狠心逐了她出去。”

“我非圣人,不通博爱宽恕之道,喜恶随心。”容温坦坦荡荡,“另外,我对你与桃知冷淡严格,乃是知晓以你我的心思,通榆城外那场刺杀留下的龃龉,再难抹清。我希望把你们磨砺得再稳重些,放出去嫁人。”

樱晓震了震,眼中闪着狐疑的癫狂,瞪视容温半响,突然嚷叫起来。

“胡说八道,对我一个将死之人,你还装什么宽和仁慈,你分明就是对我们厌恶至极。那达慕那日,对你下手前我曾犹豫过,可是你呢,你如何做的”

樱晓毫无征兆的指向侍立一旁的扶雪,两只眼因激动充血,“在你的马被吓呆住时,我与她同时对你伸了手,你却毫不犹豫选择带她共骑逃命。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卑贱的试婚格格、洒扫丫头,才到你身边伺候几日,你竟信她比信我多”

“原来如此。”容温像是瞧了一出荒诞剧,撑着下巴不住的笑,满目荒谬。

扶雪也对樱晓投以不可思议的目光。

樱晓被她二人奇怪的反应激怒,攥紧拳头猛地上前一步,似要找人理论,“你们这是何意难道我一腔真心实话就如此可笑”

“樱晓姐姐。”扶雪在察哈尔领屋外侍卫持刀冲进来前,身形一闪,灵活挡在容温面前,抬了胳膊朝樱晓伸去。

樱晓防备,想打开她。

扶雪生得瘦小纤细,比康健高挑的樱晓足足矮了大半个头。

但她一直是做粗活的宫女,力气还是有的。樱晓这一下,非但没有推开她,反而被她拽住了手。

“来,樱晓姐姐,你看。”扶雪强行捉了樱晓的胳膊与自己摆在一起,迅速扯开两人衣袖。

两只常年捂在袖子里的女子臂膀,皮子都是白净,但一粗一细,丰满与柴瘦,煞是分明。

刚冲进来的察哈尔及手下几个侍卫都被这变故惊呆了,又听见扶雪高声斥道,“看仔细了”

几个侍卫出于好奇,还真伸长脖子望过去了。察哈尔猛咳一声,眼瞪得比牛还大,手一扬,把几个侍卫都赶了出去,自己持刀跨立在旁护卫,眼神落于脚尖。

“这这是何意,公主”樱晓讶然望向容温片刻,面色扭曲,似喜似怒。

尔后猛地抽回自己的胳膊,用袖子捂得严严实实,浑身瑟缩不停。

可这样,也捂不住已经被揭开的惨淡现实。

“别无它意。”容温起身,拨开樱晓捂袖子的手,慢慢替她把布料上的褶子掸开,“近些年我长大了,日子总算过得比幼时好,你在我左右也把身子骨养得不错。扶雪苦出身,瘦小单薄,我选择与她同骑,不论于你于我,说不得,都能多出半分生路。”

自以为是的险恶现实终是被戳破。

樱晓如天际摇曳的风筝,以仇恨为名放飞她的线,猝不及防断了。

失去了牵引,风筝再无翱翔的资本,晃晃荡荡跌回到容温脚边。

“公主,公主,奴才错了,是奴才鬼迷心窍”樱晓声泪俱下,疯了似的去抱容温小腿,容温退后几步,避开她。

“我愿意仔仔细细把一切向你讲清楚,并非还想再要你。”容温苦笑一声,似有怔忡,“只是念着,你陪了我十一年,哪怕最后,你想置我于死地。对了,你还记得我当年调都夷香的方子么,我想不起来了。”

听见容温问自己,樱晓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慌乱在脑中翻取多年前,那些七零八碎的记忆,“真腊沉香、牙硝、金额香还有蔷薇水,还有还有什么奴才想不起来了”

这世上最难的,莫过于自己与自己为难,不见出路。

樱晓爬伏在地,失声痛哭。

容温目不转睛看着樱晓谦卑惊惶的身影,眼眶不知何时聚了浅浅淡淡,一抹不显眼的红色。

“想不起来便算了,别哭了。”容温哑声道,“看在我放在对你说的那许多实话面前,樱晓,你能不能,也告诉我一句实话。”

“唔”樱晓哭得打嗝,有些疯狂的点头。

“桃知给我下避子药的事,你知道吗”

容温此言一出,不仅樱晓吓得浑身僵硬、哭声暂歇,连护卫在旁的察哈尔也震惊的抬起头,瞪大眼。

之前公主说服他帮忙隐瞒台吉避子药一事时,还以真凶不明为借口,这才几天功夫,整日足不出户的公主怎就弄清楚了下毒者。

察哈尔正欲问,扶雪先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鬼使神差的,鼎鼎大名的察哈尔将军听了个毫不起眼的丫头指挥,把到嘴边的话咕咚咽回了肚子里。

“避避子药”樱晓一直是爬伏着的,自然不知扶雪与察哈尔这番眉眼官司,粗喘几声,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悔恨,几欲疯狂叫喊,“公主,奴才敢以性命起誓,这辈子,只鬼迷心窍做过一次伤害您的事,再无其他”

“那便好。”容温如释重负的笑起来,叹息道,“总算,找了个可以放你走的理由。之前都是你替我管首饰衣裳的,你也喜欢这些。如今你要走了,我住在这里,也没什么好送你的。扶雪,你去把我那支日永琴书簪拿来赠给樱晓。”

扶雪应了一声,往内室去,很快拿了一只锦盒并一只不小的包袱出来。

容温接过,亲自递给樱晓,“拿好。等清军到来,与额驸他们内外夹击,解了归化城之围后,我遣人送你返京回家去。我记得入蒙之前你说过,你嫂子怀孕了。你现在赶回去,说不定还能亲眼看着你侄儿出生。”

柳暗花明,劫后余生,樱晓抱着包袱与簪子,不敢置信痛哭出声,“公主”

察哈尔比樱晓还要不敢置信,气得不顾体统,大叫起来,“公主,这等背主之人,放不得况且,她说不知下药之事,难道就真不知了。恶人心毒,怎可轻信。若今日放了她,来日公主子嗣受损,属下无法向台吉、向郡王府上上下下交代”

“我说放。”容温强硬道,“扶雪,你先把樱晓带下去安置。”

扶雪搀扶起樱晓,两人用往外走。察哈尔拔刀阻拦,扶雪眼明手快拉了心不在焉的樱晓一把,才使她免于成为刀下亡魂的厄运,挡在樱晓面前,梗起脖子呵斥道,“奴才是为公主办事的,将军若要阻拦,那便把奴才一起杀了。”

“糊涂”察哈尔怒呵,冷下脸,杀意毕露,面上有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

眼看他握刀的手攥紧,在他做出下一个动作之前,屋内突然炸开一声大吼,“住手”

樱晓吼完,忽然转身再次啪嗒一声,跪在容温面前,长稽而下,面色比先前,冷静平和许多。

“公主,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您是个好主子,我却不是个好奴才。事到如今,奴才也没脸再连累你。”樱晓攥紧装日永琴书簪的锦盒,苦笑道,“奴才也想活,但不用公主为难。”

樱晓闭目沉沉呼吸一口,扭头,一字一顿对察哈尔道,“将军,清军在乌兰木通。”

扶雪与樱晓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屋前。

察哈尔仍握刀立于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容温把茶盏放回桌上,叹息一声,出言提醒,“清军被引去乌兰木通,这么大的消息,将军不用赶紧派人去西城门通报”

“用的,用的”察哈尔呆呆的,顺势往外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摸着后脑勺试探问道,“公主方才,是在做戏你如何确定,樱晓一定知道清军去向”

“慢慢猜的。”容温垂头苦笑,声音恍惚,“她自幼时到我身边起,便是冲动暴躁的性子,藏不住事,怎么说都说不听。这次能憋着坏,算计把我卖给魏昇,已算长进了。至于后来以身为饵,故在大青山布下疑阵,不让你们寻到我,那便更是了不得。”

怨恨总比教导与宽容,更能磨砺人。

察哈尔讪讪,“就这,你还夸她”

容温捧过茶盏,轻笑起来,“我不是夸她,是实话实说。她恨极了我,欲除之而后快。将军,我问你一个问题吧。”

察哈尔有点不耐烦容温说话弯弯绕绕,但他刚才已经在容温面前动了一回刀,可不敢再放肆,只能耐下性子,“公主请讲。”

“如果你心底怨恨一人,费尽心机布置杀机,最终却付诸东流。人没杀死,反而落入那人手,被关起来,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你作何反应。”

这不就是让他自行带入樱晓,察哈尔偷睨容温过后,一板一眼道,“真倒霉。”

容温了然,莞尔道,“将军说实话,不怪你。”

“行吧,公主你说的。”察哈尔摸摸头,不好意思咧嘴一笑,“乍然被关进去时,肯定对计划失败懊恼不已,气得骂她娘。骂完冷静下来,八成会想方设法再见她一面,以命相搏也要设法弄死她”

察哈尔话说到一半,忽然一拍脑门,似有所悟,“不对,这樱晓被关了三天,照旧该吃吃该喝喝,不哭不闹不求饶。就算之前被带上见了你,除了怒责,也无其他不轨举动,这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她笃定就算她杀不了我,我也活不长。”容温凝向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应是她接触魏昇时,无意探听到了有关清军被引去乌兰木通,归化城必破的消息。”

察哈尔明白了,但又再次糊涂了,“既然如此,在把你卖给魏昇后,她为何还要跑去大青山设计拖延时间”

反正不论早晚,容温都要死的。

樱晓又不可能提前得知容温能侥幸自己跑掉。

“恨极了吧。”容温笑意讥讽,“我是和亲公主,如果我真因归化城破死在噶尔丹铁骑之下,八成能因此得个流传千古的忠义名声。可我若是因恶人辱没而死,那世间不过多一具无人得知的白骨孤魂。”

死无葬身之地。

“好恶毒的心肠。”察哈尔背后发凉,恍然大悟道,“难怪公主要与她说那么多废话。”

如樱晓这般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的恶人,严刑逼供肯定问不出什么。

可容温步步为营,先以宽容姿态解散樱晓心头那团恶气;又以往事动之以情;等樱晓态度软化后,再提起避子药的事,以受害的弱者姿态,坚持要放走樱晓。

自然,也许到这个地步,樱晓虽悔恨晚矣,但心底对容温许是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存芥蒂,所以并未如实托出清军的下落。

直到他拔剑阻拦,

樱晓将将从容温口里得到准话,能死里逃生,冷不防被他拔刀阻拦,悲喜更迭,心性动荡,一时熬不住,可不就招了。

察哈尔不敢置信问道,“这般大事,公主为何事先不跟属下通个气”

万一方才他真下了重手,把那女的了结了,容温这番不动声色,层层渗透的算计,岂不是付诸东流了。

“不会,扶雪会挡在樱晓前面。她是我特地召回来伺候的,你不敢在我面前杀她。”容温向来不吝夸奖的,“她心细,人也聪明。当然,将军也甚是忠心英勇,明辨是非。”

“心细公主的意思是,扶雪事先也不知情。”察哈尔惊呆了。容温不夸他还好,一夸,他就感觉满世界只有自己长了颗榆木脑袋。

“她是琢磨出公主的用意,有心配合不对,既然如此,那包行李,又如何说得通”

“大概是扶雪临时装了几件衣服首饰进去,反正又不可能有人当场打开。”

活了三十余年,察哈尔第一次为别人的脑袋感到震惊,而且这个别人还是女人,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察哈尔张大的嘴久久没合上,他还有最后,也是最重要一个疑问。

桃知下避子药,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足不出户的容温如何得知

总不能又是靠脑子猜的吧。

容温被他没完没了的问句弄得有些倦怠,无奈摆摆手,“将军若还有疑问,便去问扶雪吧,我想自己坐坐。对了,今晚不用给我准备晚膳,我没胃口。”

察哈尔偷瞟一眼容温晦暗的脸色,后知后觉想起容温对樱晓说过的那句话。

“你陪了我十一年。”

十一年啊,能养熟一屋子的牧犬,却没养熟一个人。

套话是真,十一年也是真

察哈尔终于识趣了,无声退出来,本欲亲自去西城门传信。出门前,正巧看见扶雪蹲在院角摘小青菜。

藏住半边脸的日暮夕阳,笼在姑娘瘦小的背影上。

六月夏衫薄,仿佛能看见衣服下凸显的脊骨。

察哈尔莫名想起了那截柴瘦的细胳膊,鬼使神差悄然走近,盯着扶雪脑袋顶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花,只好讪讪道,“公主说今晚没胃口,你也不用单独开小灶折腾,今晚随我们一起吃。”

扶雪被吓了一跳,回头看清来人,意外不已。

因她有些底细没查明白,这几日察哈尔对她很是防备,除了必要的吩咐,闲话一句不带多的,更遑论这般带着善意的提醒。

“多谢将军好意。我还是准备好,免得公主半夜饿了。”扶雪滴水不漏回道,“中午还剩下一块面,不能浪费,我凑合吃了便是,不敢打扰将军与诸位军爷。”

“随你。”察哈尔脸色有些臭,其实刚才话一说完,他便后悔了。

还算这丫头识趣

扶雪蹲回去摘菜,余光扫见身后那道人影迟迟未曾离去。柳眉一皱,再次起身,狐疑问道,“将军还有事”

察哈尔绞尽脑汁没想好如何开口,这下索性顺坡下驴道,“咳也不算,就问你几句话。避子药一事,确为桃知手笔”

“八成是。”扶雪诧异望了察哈尔一眼,“先前老蒙医把话说得那般清楚,将军没想明白”

“清楚”察哈尔自认对郡王府的子嗣尽心尽力,死而后已,所以每次老蒙医替容温症治时,他都在旁听着。

老蒙医那些车轱辘话,他都能背出来了,可从未觉得有一个字清楚讲述了谁是下药者。

察哈尔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女人也太难懂了,特别是宫里出来的女人。

到这地步,人也丢得差不多了,察哈尔自暴自弃,也不怕被扶雪笑话愚钝了。把刀把地上一杵,理直气壮凶道,“我要是懂了还用跟你个嫌犯废话”

“”扶雪嘴角一抽,正欲解释,忽然听得一声震天巨响,脚下的地也动了几下。

察哈尔下意识提刀挡在扶雪前面。

“走开,别挡我”扶雪却嫌他碍事,猛地把手里的青菜砸他身上,跌跌撞撞往正房里冲。

正好,容温也被这番动静惊出了正房的门,“怎么回事”

扶雪摇头,慌乱又迷茫。扶住容温,一齐望向紧随而来的察哈尔及一干侍卫。

不等派出去查探的侍卫回话,先听见院墙之外,男女老少慌乱的声音混做一团,“天降警示,银佛倒地,这仗莫继续打了”

银佛倒了。

那可是归化城无数百姓、兵士的信仰。

容温脑子一震,急声道,“察哈尔,马上派人去西城门看看额驸。”

西城门十三万守军中,有九万是归化城这方土地的人。

若这九万兵将信了天降警示的话,哗变起来,内外不安,归化城破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

“属下亲自去。”察哈尔一脚还未迈出去,先前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卫满脸惶然,脚步凌乱的冲了回来。

“将军,公主,大事不好了。”侍卫无力半跪在地,慌乱禀道,“外面都说,是因咱们台吉前几日兵围银佛寺,挖空莲台,亵渎神灵,才天降警示的。”66兵围圣寺,挖空莲台,银佛倒地,天降警示。

从天而降一口大锅,哐当一声砸班第背上,也顺便砸乱了西城门守军阵脚。

班第所到之处,指点猜疑,沸反盈天。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节骨眼上,城外噶尔丹突然亲率二十万大军齐齐攻城,喊杀声震及四野,人浪犹如滚滚涌聚波涛,誓要冲破归化城的青石厚壁。

城内守军本就是各部临时拼凑起来的,又因银佛倒地乱了心神,不成气候。如今乍见噶尔丹率领部下全力攻城,以慌乱应对敌方利刃铁甲,自是伤亡惨重,血流成河。

不知是从谁人嘴里开始传的,说既有天降警示,怜悯世人惨遭杀戮,索性顺天而为,开了城门归降。

首先响应的,便是原属归化城的太平兵们。

太平兵们武艺不精,但人数不少,乍然闹起来,土默特王与大清驻归化城副都统五格齐齐出动,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堪堪把人弹压下来,不至于军中哗变。

喀喇沁部与土默特部因归化城归属问题,多年交恶。

喀喇沁世子三丹夫见土默特王帐下这些贪生怕死不成器的兵将,顾不得身在战场,叉腰立在城墙头,连讥带讽好一番嘲笑。

结果乐极生悲,险些被两支流箭从背后射个对穿。

土默特王原本气得铁青的脸,霎时扭曲,要笑不笑。

察哈尔到西城门寻班第时,正巧撞见归化城那些太平兵不情不愿被土默特王驱散。

然后又见三丹夫脸拉得老长,浑身是血,由一干手下拥下城楼。

班第持弓紧随其后,他大半个身影笼罩在城墙暗影里,面色看不分明。只见冷月清辉衬得那一袭玄黑甲胄寒光凛冽,悍气慑人。

这莫不是因银佛倒地,军心不稳,将士哗变,误伤了三丹夫。

察哈尔为自己的猜测惊得虎躯一震,颇有几分紧张唤道,“台吉。”

“把他带回去养伤。”班第眼风扫过察哈尔,顿了顿,补充道,“无事,不必担心。”这话显然不是对察哈尔说的。

“属下记下了,自会转告公主。”察哈尔了然颔首过后,又道,“台吉,属下还有一事禀告。”

班第挑眉,示意察哈尔随自己来。

两人一路行到班第的临时住所,察哈尔便迫不及待道告知班第,容温从樱晓口中,套出了清军在乌兰木通的消息。

“乌兰木通。”班第正色,拿了随身携带的舆图出来,“往西距归化城约七八百里。”

八百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昔年安禄山起兵叛乱于范阳,唐玄宗处在三千里之外的长安华清宫,六日之内便知悉了消息,平均日行五百里。

但前提是,沿途各路每隔二十里设有驿站,以供换马。

依照归化城如今情形,莫说沿途换马狂奔至乌兰木通去寻清军传递消息;能在噶尔丹大军围困下,平安溜出归化城门往西去,已算有通天本事。

“台吉,让属下去吧。”察哈尔主动请缨,“属下乃是先锋营的斥候出身,定不辱命。”

“不必,我另有安排。”班第断然拒绝,“你守好小院,若见势不对,不必管我,立刻送公主出城,往北去寻郡王他们。”

“何至于此。”察哈尔叹气,自说自话,“兵力相差不大的守城之战,只要城池坚固,守将善谋,一时半会也不至于破城逃窜,且等等。”

班第不以为意轻嗤,揭穿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归化城三面临山,自成屏障,占尽地利。如今却因银佛倒地,失了人和。攻城先攻心,这一战,噶尔丹已赢了大半。”

“台吉言下之意,银佛是噶尔丹故意使坏弄倒,嫁祸给你,其意在攻心”察哈尔大惊失色,“他不是自称佛陀转世,怎敢行这般恶事”

察哈尔不信鬼神,今日银佛倒地,他只当是场意外,班第倒霉背锅罢了。

毕竟那银佛底座莲台被挖空多年,栉风沐雨,不坚固也在情理之中。

何曾想,竟是噶尔丹刻意为之。

“行了。”班第行到门口,望向不远处缺胳膊少腿的伤兵营讥诮一笑。

这世上哪来的活佛在世,只有弱肉强食。

“别在这里磨时间,尽快回去。”

说罢,班第抬脚离去。

察哈尔面色郁郁,一声不吭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将欲分开之时,班第无意扫过不远处还亮着烛火的顶棚,忽然回头示意察哈尔,“你去那里拿两个包子。”

察哈尔神思不属,闻言直愣愣回道,“属下不饿。”

班第一噎,咬牙道,“带给公主。”

“”察哈尔尴尬挠头,快步朝那处劳军的包子铺过去。

片刻之后,便清楚听闻一阵吵嚷声。

有道尖利的声音高喊,嫌恶至极,“若非科尔沁大军贪生怕死,不依圣旨如期赶往赤峰城襄助清军,而是自作主张转向去攻驻兵松散的漠北,噶尔丹怎会气急败坏,突袭归化城依我看,归化城今日劫难,皆为科尔沁所累,是以连银佛都降了警示。”

身着归化城守军铠甲的小兵往班第方向斜乜一眼,刻意对着察哈尔指桑骂槐,“滚远些,我们的米粮,可不养祸害”

“去你娘的胡说八道你归化城是人,我科尔沁将士的命便不是命了”

察哈尔怒不可遏,红着眼,提了拳头不管不顾往说话那个归化城兵役身上痛揍,“我们就合该老老实实去赤峰城以血肉之躯堵噶尔丹的火炮,换你们这些丧良心的东西平安喜乐,苟活于世”

对方也自也不是好相与的,很快,两人便打作一团。

眼看那兵役就要不敌,边上几个与他同路的兵役个个摩拳擦掌,索性也一股脑扑了上去。

六七个人围殴察哈尔一个。

此时战事吃紧,内忧外患,风声鹤唳。这番不大不小的动静,自然早早被报到了土默特王耳中去。

土默特王闻讯,头疼扶额,立刻扯了大清驻归化城副都统五格同来。

土默特王与副都统五格赶到时,正见班第浑身肃杀立于斗殴人群三十步开外,那双健壮的胳膊,赫然挽弓对准斗殴的几人。

“台吉,台吉万万不可”副都统五格紧张大喊,他们将将才安抚好帐下吵嚷着要降的兵马,可不能因这场小小的斗殴再度骚乱起来。

伴着这道高声呵止的,是班第出弦的利箭。

不偏不倚,正中最初出言挑衅察哈尔那人眉心。

那人还算健硕的身形,轰然倒地。

鲜血顺着箭柄流下时,四下随之静寂。

土默特王与副都统同时被气得头晕目眩,见了血,今日这事儿注定是不能善了了。

察哈尔却不管那许多,随手撂开身前那人,阔步迈到班第身边,飒爽笑开,“那人嘴贱,这般轻省的死法,便宜他了。”

“确实。”班第颔首,眉目狠戾,随口吩咐闻讯领人赶来的多尔济,“曝尸。”

这才是他,真正的他。

多尔济素来对他马首是瞻,闻言虽知大敌当前,自己先内乱起来极为不妥,却半分不带犹豫踌躇,高声道,“把尸体挂上城墙,以儆效尤”

土默特王与副都统全程看得目瞪口呆,眼前黑影一重叠一重,是真的快晕过去了。土默特王顾不得体面,翘起胡子气急败坏吼道,“你们这些科尔沁后辈,当真小儿意气,如此胡闹,激化内乱,这归化城不要了”

“这归化城本就不是我科尔沁的,要与不要有何干系再说,从头到尾嚷嚷着投降的,可不是我科尔沁人。”

多尔济讥诮冷笑,想起自己五哥昼夜辛劳,调兵遣将,只为替眼前这些人死守家园,免遭铁蹄鞭笞。结果到头来,这些人却为了些愚昧荒谬的理由,不断以言语重伤他五哥。

多尔济只觉心头被巨石堵塞,无限凄凉,愤恨不休,刻薄道,“好歹也算相识一场,我不妨提醒一句,趁早歇了归降偷生的心思,没用当年噶尔丹突袭漠北喀尔喀,也不是没见过白旗,可到头来,喀尔喀青壮仍旧被屠戮殆尽。”

非我族内,其心必异。

噶尔丹得势不正,手边兵力有限,又怎会留一群潜在威胁在身边。

土默特王气得打嗝,却碍于多尔济句句在理,都是无可反驳的大实话,只能把那股气憋回去。退后一步,把副都统五格让出来。

五格是曾在京城为官的,为人处世比土生土长的土默特王圆滑许多,面上扯着假笑,唱起了白脸。

“小七爷慎言,归化城与科尔沁乃是守望相助的兄弟,万不能因一时意气,放出这些狠话伤了和气。我知道,你是因城中流言在为台吉抱不平。放心,我定想方设法,尽快杜绝这些口舌官司。”

“不急。”一直默不作声的班第忽然开口,低哑的嗓音在暗夜里炸开。

土默特王顿时欣慰暗生,还当他们这群科尔沁人总算有个冷静的出来打圆场了,却见班第冷然挽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咻咻咻几声过后,方才口出不逊,围殴察哈尔那几个兵士,瞬间倒地。眉心无一例外,都插着寒光凛冽的利箭。

如此嚣张,简直是全然不把土默特王及副都统五格方才那番软硬兼施的劝说放在眼里。

在土默特王与五格的怒目中,班第慢条斯理收回弯弓,冷声直白道,“二位若无力弹压军中骚乱,大可请我相助。”

请他相助,他怎么助,靠刀剑弯弓射杀么。

土默特王被班第的嚣张气焰气得一个仰倒,边上五格适当扶了他一把。

冷静下来细想,其实班第这般强硬手腕也算是个办法。

毕竟草原素来奉行的,都是弱肉强食那一套。在绝对的武力威压下,所有的动乱只能归于服从。

但土默特王与五格毕竟是这群兵将的领头,多年经营,难免有所掣肘,不敢轻易动武,唯恐牵一发而动全身,引起哗变。

说起来,还真没有班第这个外人行事来得利索。

当然,这些思量都是后话。

眼下,班第收弓过后,便头也不回扬长离去。他手下的人紧随其后,离开前,还不忘把那几个兵士的尸体拖走。

在城墙根分路时,班第背过人,低声吩咐察哈尔,“最近小院的吃用,从西边调。”

就冲今晚军中这些兵士对待科尔沁人的态度,便也知道,接下来小院那边的日常采买必成问题。

又不是没路子弄来更好的吃用,班第见不得属下为难,更不乐意委屈自己的女人。

“西边”这些日子,察哈尔心知肚明班第看容温跟看眼珠子似的,听他这般吩咐,倒是不吃惊,只是踌躇,“西边运来的东西毕竟不同于归化城所产,可要伪饰一番否则公主问起来,属下不知该如何应答。”

班第一愣,掩下那一瞬间升起来的茫然,笃定摇头,“她不会问。”

从他与容温相识至今,容温有意无意窥到了他不少秘密,但从始至终,容温始终没问过半句。

甚至,连当初他伙同皇帝在通榆城外算计和亲队伍,危及容温自身的因由,容温都未曾探究过。

真正的活在当下,不问前事,不问后路。

这样随性,好也不好。太过飘忽,犹如抓不住的云彩,无根无系。

察哈尔是个较真的,似没察觉到班第的瞬间怔忡,直愣愣追问,“万一公主问了,那该如何”

“实话实说。”

察哈尔带着伤员三丹夫回去找容温复命,班第则留在西城门布置人手。趁噶尔丹小股侵袭,意在消耗城门守军的空子,偷摸出城,前往乌兰木通送信。

之后又与余怒未消的土默特王和五格就当前形势商议一番。

一夜悄然过去,再抬眼看天际时,已现曙光。

班第随手绕着弯刀柄上的红带子。

这是当初在科尔沁随军出征时,容温紧张兮兮要撕红裙子给他挂红,他见之好笑,顺手从容温头上撸下来的。

班第背倚冷硬城墙,借由望楼灯火,掏出怀里的舆图看了许久。

此时距当初不过一个半月,却隐隐的,生出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班第面无表情收好舆图,倏地起身,扯了快马朝小院赶。

门口侍卫正在换班,见班第疾驰而来,连声问好都未来得及出口,便被院内传来的哀嚎截断。

是三丹夫。

班第把马缰扔给侍卫,满眼嫌弃问道,“他叫了一夜”

侍卫顶着乌黑两只眼圈,无奈点头,“听说世子中的那两箭有倒刺,老蒙医费了一夜功夫,切开皮肉给他拔箭,确实受了不少罪。”

班第冷嗤,不以为意,本欲直接进内院去看容温,途径小院西厢房时,忽然听见有道苍老的声音哈哈大笑,“啧,还是器物齐上给男儿治病疗伤来得带劲儿。在这小院憋了数日,总是给那娇弱姑娘开药温养避子药弄出来的寒症,无趣得很。”

娇弱,姑娘,避子药。

犹有雷电直劈到了班第四肢百骸,震得素来冷厉的男人,身形明显摇晃,指尖颤抖不停。

是上次他回来时,撞见容温喝的那两碗药。难怪味道那般齁咸古怪,原来是不善用药的蒙医开的方子。

班第面黑如墨,眼底却是猩红一片,攥紧拳头,没头没脑往内院奔去。

一腔愤怒懊恼,在对上那扇紧闭的房门时,似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怒火消散,只余无限凄凉。

强劲的大掌生生把门框捏出一只掌印,却始终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

不用探查,他也能猜到给容温下药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本以为把人弄到归化城来,两厢远远隔开,便能保她平安无事。

谁知到头来,终究还是祸累了她。

班第一腔难言怒火,最终烧到了闻讯赶来的察哈尔身上

容温这日起床后不久,便发现察哈尔不见了,护卫小院的职责交到了察哈尔的副将身上。

副将按照吩咐,把班第回过小院的消息瞒得滴水不漏。

先是向容温转告几句班第平安无事、城门暂且得保的话,又一脸艳羡道,“台吉视察哈尔将军为左膀右臂,如今前方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所以把人调走委以重任了。”

副将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成功骗过容温。

容温不疑有它,心下稍安。用过早膳后,便带着扶雪一同去外院探望受伤的三丹夫,以尽主人之谊。

方行到檐下,便见两只银灰羽毛的鹰隼突从天际袭来,似要直击她二人面门。

主仆两受惊,尖叫还未出口,屋门先开了。

屋内传来一声吊儿郎当,毫无诚意的安抚,“公主莫怕,这是我驯养的宠物,乖得很,轻易不伤人。”

这两只畜生明显听得懂人话,闻言再次往苍穹扎去,那两双雄劲威武的翅膀,携起一阵劲风,刮乱了容温主仆二人工整的发髻。

就这,也敢说乖。

“哦。”容温不以为意的轻应一声,进门目光与说话的年轻男子对上。

喀喇沁世子,三丹夫其人典型的蒙古人长相,棱角分明,但身量瞧着却比一般的蒙古男子瘦小不少。忽闪的双眼,瞧着跳脱,不太正派。

好在,目色清亮,并不显猥琐。

容温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好不坏,遂不温不淡问道,“世子伤势如何以后你便在此养伤,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

这本来就是一句客气话,但三丹夫似并不知道什么叫客气。

闻言,顶着一张因失血过多而显苍白病弱的脸,大喇喇道,“我想吃锅子。”

“现在是六月。”

天气热得似挂了两个太阳,吃什么锅子。而且锅子涮的牛羊肉,根本不适合伤者吃。

“啧。”三丹夫摇头,一副退而求其次的无奈神色,“那便佛跳墙吧。”

佛跳墙不仅费时间,需要的用料也杂。

“大概也不行。”容温微微摇头,“归化城已被围困数日,早与关内行商断了联系,城内能吃用的东西有限,一时半会儿怕是凑不齐用料。”

三丹夫身子往后一仰,闲闲倚在迎枕上,双眼咕噜乱转,故作委屈发问,“公主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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