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天即将过去了,但看守所里,还要顶过最后一波热浪。在这波热浪中,刘海柱和赵红兵过得还算滋润,因为他俩所在的号子里人少,不怎么热。而费四、马三、黄老破鞋、王宇等人可就遭罪了。这空间局促的号子里,简直就是个高温桑拿房,就算是睡头铺的空间还算很大,可一个监舍二十多个人的体温和呼出的热气总无法阻挡。蒸着,只能蒸着。
这波热浪过后,这些人都将被宣判。像是刘海柱、黄老破鞋、二东子这样没什么大罪的,估计近期也该放了。就连已经在看守所里安营扎寨多时的老曾,也快被判了。之前老曾没被判,是因为他始终没有供出同案。无论怎么审讯,老曾都坚称抢劫杀人是自己一人所为。可刑警却觉得疑点多多,此案不太像一人所为,所以迟迟没有结案。可老曾只求速死,近几次把案子说圆了。所以,应该是逃不过这次了。
老曾对这个世界完全不贪恋,但似乎心事重重。王宇和老曾处得不错,看出了老曾的心事。可每次,王宇问老曾是不是有什么后顾之忧时,老曾都摇摇头,说不需要。
在即将宣判的前两天下午,老曾主动找了王宇。显然,老曾找王宇是有事儿,他把王宇拉到放风场的一个角落里聊,而且还让王宇把别人都撵到边上去。
王宇说:“老曾,早就知道你有事儿,咱们相识一场,说不定咱们俩还得一起上路,黄泉路上搭个伴。别的事我帮不上,混了这么多年,钱还是不缺,要是你家人朋友需要照顾,就说一声吧”
老曾看着王宇,半晌,才说出了一句:“你是个好人,难得的好人。你的大哥赵红兵不算好人,倒不是我跟他有什么仇,就是我觉得他这人表面和气,其实内心极其霸道,挡着他路的,他肯定要赶尽杀绝。他比谁心都狠这样的人,能算好人吗”
王宇说:“你找我就是聊这事儿啊红兵是我大哥的大哥,这么多年,起码对我没说的。再说,红兵大哥又不在,就别背后议论他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老曾恨恨地说:“现在社会上,就是他这种人最吃得开。表面上是个仁义大哥,其实手段比谁都毒临死前,我最想干的事儿就是干死他”
王宇显然不爱听了,说:“你们有啥仇,跟我没关系,但你别当着我面说他坏话”
老曾也看出了王宇的不悦,又顿了顿,说:“跟你在一个号里,吃香的喝辣的,谢谢你。”
“这都不算事。”
“嗯,你觉得不算事,我觉得算事。你送了我很多东西,今天,我也要送你一个东西。”
王宇乐了:“我啥也不缺,你要送我啥”
“送你一条命”
“把谁的命送给我”
“把你的命还给你,让你继续活下去”
王宇惊了:“你有这本事”
“对我拿别人的命,来换你的命”
“谁的”
“我女人的。”
“这”
老曾叹了口气:“你的罪可死可活,如果立功了,那么一定不会判死刑。今天,我就让你立功我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该把这机会给你。到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
王宇听得瞠目结舌。
老曾小声说:“我的确有个同案,这个同案,不是别人,就是我女人。她是我女人,但不是我老婆。我和她是初中同桌,后来她嫁到了你们这儿,本来她日子过得好好的,可她赌博把家输了个精光,老公也跟她离婚了。几十年没联系,可三年前,我跟她在火车上又见到了。然后,我们俩就在一块了。我老曾这几十年进进出出监狱多少次,也没个女人。除去偶尔弄个小姐,我从来没有过女人。我一直觉得要是有个女人看着我,我或许就不犯事儿了。而且,我岁数也大了,有个老伴,挺好。哪知道这女人不但赌博,还溜冰。我哪养得起她啊跟她在一起半年后,她开始天天挤兑我,说我没能耐没本事。而且,她还出去搞破鞋,你说说,都五十来岁的人了,还出去搞破鞋。”
王宇插了一句:“那你为啥还跟她在一块啊”
老曾说:“鬼迷心窍了呗再说,我就希望过个安定的生活。唉,安定啥啊我做点小买卖哪够她输的呀她天天挤兑我没能耐,终于有一天,把我挤兑急了,我就说,你再挤兑我我就出去杀人抢劫了啊她就说,你有那胆子吗你那卵子白长了。我急了,说:我要是敢呢她就说,你要是敢,我帮你我一时糊涂,真就干了我俩就一起杀人抢了个黑出租。销赃的时候,我被抓了。但我死活没供出她来。我琢磨着:不管她对我咋样,毕竟夫妻一场。”
王宇长叹:“那你现在怎么想供出她来了呢”
老曾说:“现在想想,她也太不是人了。我是为她犯的法,我又没供出她来。可她到现在,这么久,一共就给我卡上打过两次钱,一次200,一次500。这700块钱,她就买了我一条命。”
王宇说:“那或许她就真没钱呢”
老曾冷笑:“她这娘们路子野着呢别看一穷二白,她日子可不错。今天勾搭个老头儿,明天骗个街坊的。赌博溜冰的钱肯定她都有,可就是看我的钱没有”
王宇长叹。
老曾继续说:“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我护着她干啥话聊到这了,我也跟你说了实话吧那个腾越,答应了给我五万块钱让我帮他干死赵红兵。先付了我两万,这两万块钱就交到这娘们儿手里了,结果这娘们儿两万块钱拿到手以后,就给我卡上打了五百块五百操”
王宇忍不住问:“腾越想杀赵红兵干啥”
老曾说:“我不知道,反正我也看不上那赵红兵,我又是必死的罪,给我钱我就杀呗该问的我问,不该问的我从来不问问了人家腾越也不会告诉我。你说说,我都快死的人了,她就给我打了五百块钱,你说这娘们是什么心肠她不知道我在里面吃糠咽菜吗她知道可她宁可拿这两万块钱去赌博溜冰去,也不愿意多给我几百,这样的贱娘们,我护着她干啥”
王宇说:“我明白了。但是要是你在被判决之后再自己主动交代这事儿,能多活几个月。”
老曾惨淡地一笑:“我早他妈的活腻了,多活几个月干啥那娘们儿是恶人该死你是好人该活”
听完“该活”这俩字后,王宇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脸居然一下红了,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谁不惜命谁不想多活几天王宇还年轻,日子远远没过够呢一年前,李四性情大变,开始带着王宇行善积德,虽然自己没保住命,但是最后,保住了自己最好的兄弟王宇的命。如果李四生命中的最后一年还像以往一样陰损乖张睚眦必报的话,那么王宇也不会受到他向善的影响,很可能在看守所见到老曾后就暴打老曾一顿。如果暴打了老曾,那王宇还有活路吗
这也是因果报应。可惜,这因果报应来得太晚了一些。李四的命,回不来了。
几天后,判决一个接一个地下来了。
老曾:死刑。
腾越:死刑。
民办老师:死刑。
赵红兵:一年有期徒刑,由于残刑不足一年,直接在看守所内服刑。
费四:一年有期徒刑,由于残刑不足一年,直接在看守所内服刑。
黄老破鞋:三年有期徒刑,缓期两年执行,释放。
刘海柱:两年有期徒刑,缓刑一年执行,释放。
马三:三年有期徒刑,立即执行。
张国庆:三年有期徒刑,立即执行。
二东子、城管小郭暂未宣判。
而本轮该判刑的王宇没有宣判,显然,王宇立功后不会被判死刑了。
宣判后,看守所所长找到了赵红兵。
所长的脸上,居然还带着点笑模样:“你的那些仇人,该判的判,该走的走,这回,你总不会再闹事了吧”
赵红兵说:“你觉得我是闹事的人吗”
所长拍了拍赵红兵的肩膀:“你剩下那几个月的残刑要在我这服,别再闹事了啊有些事吧,我都明白,但我不愿意去深究。我的职位是看守所所长,不是刑警队队长。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让看守所里不出事,不是去破一个一个的案子。”
“呵呵,你说你全明白,你都明白什么”赵红兵说。
“你就当我什么都不明白就行。还有啊,你既然在看守所里劳动改造,那么你真得干点活儿。我琢磨着,你肯定当不了厨师,也不愿意去给人送饭。所以吧,我就给你找了个好活儿。咱们看守所院里有块菜园子,菜园子不大,你一个人就能拾掇得过来。这样你每天都见见陽光,呼吸呼吸自由的空气,怎么样”
赵红兵乐了:“操,我也不会种菜啊”
“慢慢学吧,这活儿适合你,种点菜,挺修身养性的。你都多大岁数了,哪来的那么多暴力情绪。”
赵红兵盯着所长看,他觉得所长似乎不像以前那么端着架子了,多少变得可爱了一点。其实所长也了解了赵红兵。对付赵红兵这样的人,顺着毛去摸,啥问题都没有。戗着毛去摸,肯定炸锅。
“别盯着我看了,种还是不种,一句话。”
“种”
“行,明天开始”
所长又拍了拍赵红兵的肩膀:“好好干吧”
赵红兵笑笑,没答话。
所长走了几步转过头来说:“你那朋友刘海柱今天放了,你放心吧”
“呵呵。”赵红兵笑笑。
“二东子咋还在里面呢,你外面的朋友还得运作啊你们这样的刺头,每滚蛋一个,我就省心一些。”
说完,所长带着神秘的微笑走了,留下了瞠目结舌的赵红兵。赵红兵听到“二东子”这三个字后,着实吓了一跳:敢情这所长,知道二东子啊
过了一会儿,管教给赵红兵送来了劳动号才穿的蓝色小马甲时,赵红兵才缓过神来:这所长,还真是个人精子,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无能。经过了几番调查后,这所长现在的确什么都明白,真的只是怕麻烦,所以不追究了。所长要的,只是个和平稳定的局面,仅此而已。
刘海柱出狱了。走出看守所的大门,刘海柱伸了个懒腰。脸上,多少还带着点笑意。他的这次看守所之旅,虽然遭了点罪,但是完成了使命。这种破地方,刘海柱再也不想来了。